刘晓春：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法学院副教授，互联网法治研究中心执行主任
来源：央广网《远见》栏目
一、本期话题
明星葛优状告b站，进行肖像权维权。七年来诉讼不止，“不差钱、不缺名”的葛大爷，气为哪般？明星的“肖像权”和“隐私权”有什么区别？无恶意、无商业化，用公开的剧照做“表情包”，算不算侵权？名人明星依托不同时代的“流量红利”，是否也该容忍和让渡部分“肖像权”？明星网络维权案件逐渐高发，如何界定“人格权”损失？
葛优连续七年“死杠”各路表情包，气为哪般
最近，一条明星葛优的维权新闻，引发舆论关注。北京互联网法院的电子公告显示，已受理了葛优起诉b站的侵权案件。网友分析，起诉理由很可能是因为大量的up主上传了“葛优瘫”等形象的表情包。
2016年，有网友扒出了葛优在《我爱我家》电视剧中，塑造的懒汉“纪春生”的形象，剧中纪春生好吃懒做，天天幻想，从不行动还总找借口。
纪春生颓废地瘫在沙发上的形象，被网友做成表情包，在网上大火，这就是著名的“葛优瘫”。此外，葛优在《卡拉是条狗》《非诚勿扰》《让子弹飞》等影片中塑造的小人物和经典形象，也被网友们纷纷“二次创作”，成了网络表情包。
网友乐了，葛优怒了。从2017年开始，葛大爷就多次以侵犯肖像权向各大网站、公司，发起维权。有统计显示，七年来葛优的维权官司高达上百起，大部分胜诉，赔偿金额从几千到几万不等。
是什么让“不缺名、不差钱”的葛大爷，难消心头7年之怒？“表情包”作为互联网时代的特定产物，承载着粉丝和观众的调侃与喜爱，因此很多年轻明星，还乐于甚至主动要求被做成表情包，带来流量。明星、名人的肖像权，怎样保护？作为公众人物，是否要有所让渡？
二、本期对话
1.明星网络维权案件，占案件比日渐增大
思远：怎么看葛优连续7年肖像权维权的事件？
刘晓春：是的，此前跟法院的朋友聊到过，现在明星维权占到很大案件比的现象，尤其互联网法院，因为集中审理网络相关的明星侵权案件。“葛优维权”因为知名度让公众关注，但“明星维权”也确实是现象级事件。
思远：“葛优瘫”迎合了近两年部分青年人的某种情绪，做表情包的人可能并无恶意，只是表达了对演员塑造角色的喜爱。但是葛大爷不领情，七年如一日，有权必维。葛优在观众中口碑很好，不差钱、不缺名，为什么跟这事没完？
刘晓春：确实有反差。作为观众，我也喜欢他、欣赏他，葛优荧屏上给人感觉也很豁达、平易近人，作为演员专业、敬业。他在这件事上较真，换位思考也能理解。“葛优瘫”看上去很丧，跟他自己的形象不符，我理解这是演员从自己人格利益出发的想法。另外，表情包流传太广，也许会影响到演员合作的一些商业，或事业发展。这时，法律上正好可以为他提供保护，他可能会主张自己的权益。
2.明星的“肖像权”和“人格权”有何不同？用剧照，算侵权吗？
思远：演员在观众心中有人设，但演员也有权拒绝这种人设。葛优在b站上的表情包主要有几类：（1）纪春生为代表的“颓废角色”（2）在《卡拉是条狗》等影片中塑造的一些社会底层小人物（3）猫猫狗狗的“瘫倒照”，配以文字“葛优躺”。但这些都不是演员本人，是以演员塑造的角色为主的。平台或个人如果只是觉得有趣，但没有收费、盈利，构不构成侵犯演员本身的肖像权？
刘晓春：确实，您提到的情况，就这些表情包而言，多数是角色形象，而且是公开的，甚至成为了年轻人群中的“文化符号”。网友说“葛优瘫”，指向的重点并不在葛优，而是一种“会心一笑”的文化蕴意，因此通常不会认为这会侵犯“隐私权”，隐私权的本质是不为公众所知的信息，比如私密照、生活照。
至于“肖像权”，《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》前，我们理解的肖像权还比较窄，主要针对像您说的“是否直接盈利”，比如我把明星的形象放到我的店铺、影楼、医院招牌上做广告，或是直接拿表情包卖钱。但现在，这个问题法律是留出讨论空间的，“葛优瘫”很难说清到底是不是纯粹的个人行为、商业行为。当然，我们在很多判决中，也看到了因为“引流”引发的维权，最终法院还是判了侵权。的确在这些案件中，有一些“边缘”地方是不太清晰的。
3.明星享受不同时代“流量红利”，是否该让渡部分隐私、肖像权？
思远：明星是特殊的群体，无论是网络时代，还是之前报纸、电视等唱主角的年代，都是基于“信息流”产生的知名度、社会评价和红利，只是不同时代，流量的载体和定义不一样。
司法界曾有讨论，明星成名时享受了红利，相应地也要让渡一些肖像权。很多年轻明星，对表情包的态度是，积极和主动让网友“玩坏”自己，因为想红。但老艺人们可能淡泊名利，或功成名就。无论怎么说，明星该不该在特定的情况下，让渡部分肖像权？
刘晓春：法律界是有一些共识的，就是明星是要受到一定限制的。因为这个职业，就是以公众认知、注意力引发关注，包括可能会去参与大众的文化讨论过程中。你的职业从中获得了好处，就有必要去让渡出一部分隐私和个人信息。尤其是已经公开的明星信息、生活情况，明星是要一定程度上去容忍的，不仅仅是影视明星，还包括公众人物、知名学者、体育界明星等，这方面都应该受到一定的权力限制。
4.网络形象侵权损失，司法实践怎么“定价”？
思远：葛优这些年维权成功率很高，从判决中看到能获得几千到几万元不等的赔偿，这个数额，对一些个人作者和小网站也多少起到震慑作用。但问题是，法律上怎么算肖像权的损失？法院界定“人格权损失”时，怎么定价？
刘晓春：确实，有时你用这个表情包就做个引流、发个推文、吸引一些粉丝和流量，但到底多少说不清。
司法实践当中，基本上还是会用类似于“推定许可费”的方式去判断，比如要发文章、用这些照片、图片，正常去获取凯发登录入口的版权许可的话，大概是多少？在这个基础上，再去考虑“主观恶意”、商业性、使用方式是否妥当等因素。
思远：明星作为自然人，有权维护自己的肖像权和人格权，表达自己好恶，粉丝和公众要尊重；另一方面，明星作为不同时代的流量担当，享受了红利和有别于普通人的社会评价，有时不妨要善待、珍惜粉丝和公众的爱意和善意。
